潘岳在九岁那年失去了母亲。 彼时潘府上下一片哀悼,他穿着素衣,跪在灵堂前为母亲烧纸,见到杨容姬来时,吸了吸鼻子,明 明是要挤出一个笑脸,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喂,丫头,我娘没了……」 杨容姬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仰头轻轻摇着:「檀奴哥哥,你为什么不哭?」 潘岳别过头,闷声闷气:「我才不哭呢,我娘最讨厌我哭,被我娘看见了会不高兴的……」 声音发着颤,即使极力抑制着起伏的胸膛,眼眶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泛了红。 像明白了什么,杨容姬望了潘岳半晌,忽然伸出一只小手,覆盖住了那双温热的眼眸。 「檀奴哥哥,你哭吧,这样就不会看见了。」 外头屋檐上的雨水滴答坠落,伴着堂内的絮絮安抚,像一首静静的歌谣,氤氲了悲伤,温暖了心 跳。 一开始还企图挣扎的潘岳,泪水无声漫过指缝,埋在杨容姬怀里哭了好一阵后,才像反应过来,猛 地抬起头推开杨容姬,顶着张惨白兮兮的小脸瞪向她: 「死丫头,真讨厌!」 这句话不知对杨容姬说过多少遍,潘杨两家是世交,他们从小就在一块玩,只有杨容姬才会叫他的 小名「檀奴」,可对于这个过于早慧的世妹,潘岳真是有太多说不上来的郁闷。 他六岁作诗,是十里八乡都传颂的神童,可这「神童」有一半是被杨容姬逼出来的。 杨家只得这一个女儿,杨父把杨容姬当男孩来教养,偏生杨容姬又聪明,与潘岳跟的同一位先生, 两人平日里便少不了比较,潘岳只能可着劲地学,气得对杨容姬哼哼:「姑娘家的不能太聪明,聪 明得惹人厌!」 杨容姬也不恼,依旧成天跟在潘岳屁股后面跑,潘岳凶她,她就摇头:「我一点也不聪明,我只想 跟檀奴哥哥玩。」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潘岳都喜欢坐在府里的桃花树下发呆,桃树是母亲早年种下的,如今已是一片 灼灼之景。 杨容姬时常会来看他,潘岳却连捉弄小丫头的兴致都没了,只是倚着长廊,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会走 出哀伤。 那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一天。 午后的阳光斑驳洒下,他摩挲着母亲留下的梳妆手镜,目光怔然,有微风拂过,落下漫天桃花,他 眨眨眼,忽然发现镜面上有了不寻常的变化—— 几树桃枝蜿蜒而出,凌风绽放,景象生动鲜活,花瓣艳丽得像要穿透镜面直抵眼前。 而身后依旧是漫天桃花,与镜中之景截然不同,简直匪夷所思。 就在潘岳惊愕不已间,他耳边响起了一声轻笑,一回头,撞入眼帘的竟是一袭灼灼红裳,站在飞花 中的女子明眸皓齿,笑声清脆如玉石。 「这面古镜瞧着不错,我很稀罕,你赠予我好不好?」 阳光,微风,桃花,隔空对望的两双眼,时光仿佛静止一般,一切奇幻得似场梦。 这一年的这一天,潘岳在府里的桃花树下,意外地遇见了「桃花仙」。 这是彼时连杨容姬都不曾知道的秘密。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桃花仙,眨巴着眼看上了他手中商周出土的古镜,笑吟吟地向他讨要,还一副十 足公道的模样。 「小哥,我也不白拿你的东西,你看这样可行,我为你达成三个心愿,待到你心想事成,你就把这 面古镜送给我好不好?」 虽是荒谬异常,潘岳却还是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那能让我娘活过来吗?」 稚气的问题自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桃花仙歪着头,笑嘻嘻地说愿望不能太贪心离谱,以后只要在 有桃花盛开的地方,拿着镜子呼唤她,她就会出来为他实现别的愿望。 多么不可思议,留下承诺的桃花仙倏然消失,树下只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来似一阵风,去也一阵 风,若不是古镜里诡艳的景象经久不散,潘岳还以为自己做了场奇妙不可言的桃花梦。 却自那之后,丧母之痛渐渐放下,杨容姬见到的潘岳终于恢复了曾经的笑容,只是手边常常多了一 面小巧玲珑的梳妆镜。 潘岳生得好是众所周知,从小就是美男胚子,不足十岁已是身姿清隽,眉目如画,可杨容姬见他如 此却忧心忡忡,老想将镜子夺过来,还煞有介事地劝说:「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 潘岳想也未想就一指弹上杨容姬的额头:「小丫头懂什么,一边去!」 (二) 桃花仙不再出现,潘岳在桃花树下摩挲着镜子,一时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直到三年后,他遇上了 生命中第一次大劫。 他和杨容姬在西郊被绑架了。 那时他们作为庙会被选中的孩子,正穿着金童玉女的戏服,坐在马车里准备前往普仁寺参加庆典, 却没想到马车在中途会被一伙匪徒拦截下来。 一掀开车帘,那山匪头子也愣住了:「怎么有两个?」 听上去是有备而来,埋伏已久,只是不知是针对谁,潘岳心跳如雷,紧紧握住了杨容姬的手。 一片混乱中,车夫落荒而逃,匪徒们分不清人,索性将潘岳与杨容姬都蒙上眼睛,一道绑上了山。 山洞里,匪盗头子凶相毕露,恶地问:「你们两个,谁是潘家少爷?」 说来巧合,因潘岳生得貌美,便被指名扮了玉女,杨容姬则扮了金童,两人恰是反串,又是孩童的 年纪,穿上戏服压根不辨雌雄。 此刻绑匪这样一问,潘岳和杨容姬都隐隐明白了什么,还不等潘岳开口,他身后的杨容姬已经冒出 个小脑袋,带着哭腔喊道: 证照中心 联系我们 © 2020 知乎 赞同 341 13 条评论 分享 收藏 喜欢 首页 发现 等你来答 行李箱推荐 「我爹是琅邪内史潘芘,你们谁敢碰我?」 满场一愣,继而所有绑匪哈哈大笑,匪头一把揪出了杨容姬:「老子碰的就是你!」 那是潘岳永远也无法忘却的一幕,绑匪们认定了「潘岳」后就不再管他,他被堵住了嘴,拼命挣扎 着,眼睁睁地看着匪头按住杨容姬,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强硬地灌入她嘴里。 墨色的药汁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杨容姬被呛得不住咳,嘴里却仍是喊着:「求求你们放过我,我 爹是潘芘,他会给你们很多钱的……」 潘岳听得心如刀割,嘴巴却被堵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水雾一点点模糊眼前,他在心中大声呼唤着 桃花仙,可是古镜没带在身上,这里也没有桃花,他根本救不了杨容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灌下 了哑药。 是的,哑药,这群的山匪不知受何人指使,不仅要灌哑「潘岳」,竟还要用刀子划花「潘 岳」的脸。 「早闻潘家小子皮相生得好,果然秀美得跟个女娃娃似的,可惜可惜……」 看守他们的匪徒拿着刀子发出感慨,不知是良心未泯,还是一时真下不了手,竟抛了刀子,出去和 其他人喝酒吃肉,决定回来再收拾「潘岳」。 就是这把遗落下来的匕首,给了潘岳和杨容姬一线生机。 当背着杨容姬下山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潘岳浑身都是冷汗。 他们割断了绳子,趁绑匪们喝醉逃了出来,星月迷蒙下,潘岳只在心中庆幸,还好自己「标记」了 路线。 上山时他们是蒙着眼的,但他留了个心眼,偷偷将戏服上的花边撕下,一片一片地洒了一路,花边 里掺了磷粉,如今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正好派上了用场。 顺着记号一路下山,潘岳背着杨容姬一刻也不敢耽误,夜风拂过他的发梢,他不住数落着杨容姬, 数落到最后却哽咽了喉咙: 「你不是挺聪明的嘛,干嘛要冒充我,真变成哑巴就好玩了,简直笨死了!」 杨容姬伏在他背上,声音比脸色更苍白,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断断续续地嗫嚅: 「笨一点才好……姑娘家的……不能太聪明……聪明得惹人厌……」 这番话如今再听来只叫潘岳五味杂陈,他知道杨容姬在与他玩笑,有心宽慰他,他却笑不出来,只 觉心头酸胀得不行,吸吸鼻子,湿润了眼眶:「死丫头,真讨厌!」 夜愈凉,风愈急,星野之下,杨容姬在潘岳背上忽然喊了句:「檀奴……哥哥。」 潘岳应了后,杨容姬又不说什么,只是用嘶哑的嗓音又接着喊了声,潘岳于是又接着应,一声又一 声中,潘岳早已明白过来,泪流满面。 一个害怕以后再也喊不出来,一个害怕以后再也听不到了,无以名状的哀伤就那样铺天盖地涌来, 笼罩着月色下两个紧紧贴近的身影。 不知道跌跌撞撞地摔倒了多少次,又一路喊了多少遍,直到最后杨容姬终于发不出一点声音,急得 揪紧潘岳的衣领,大颗的泪水砸在他后背上,潘岳也彻底崩溃了,一边踉跄跑着一边泣不成声: 「在呢在呢,檀奴哥哥一直在呢,你别害怕,哑了也没有关系,檀奴哥哥照顾你,檀奴哥哥会照顾 你一辈子的……」 擦伤的手臂渗出点点殷红,眼泪混杂着鲜血,交织成了那一夜永不可磨灭的回忆。 (三) 像做了好长一场梦,杨容姬醒来时,绑匪们已被抓到,山上的老穴被官府一锅端了,供出的幕后指 使不是别人,正是潘岳的后娘。 蛇蝎心肠的续弦妇,忌恨这个继子的才名与美貌,唯恐危害到将来自己孩子的利益,不惜铤而走 险,却没想到事迹败露,反将自己送进了大牢。 纷纷扰扰平定后,最大的受害者却是杨容姬,大夫诊治了好些日子后,终是遗憾宣布,她声节尽 毁,不可能再治好了。 当日潘岳就跪在了杨父面前,磨破嘴皮硬是说下了门亲事,一门他和杨容姬的亲事。 杨容姬急得满脸通红,冲来看她的潘岳砸枕头,不住比划着:「我不想嫁给你,你快去找我父亲取 消婚约……」 婚约当然没有取消,潘岳只是守在杨容姬床边,问了她一个问题:「笨丫头,你相信奇迹吗?」 杨容姬蒙在被子里不理他,下一瞬,被子却猛地被人扯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潘岳与她鼻尖对 着鼻尖: 「奇迹就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你能再次开口喊我『檀奴哥哥』,你信不信?」 极轻极缓的一句话,却叫杨容姬怔住了,长睫微颤,只对上头顶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心跳如雷。 潘岳没有骗杨容姬,哑巴重新开口说话这件事一度成为街头巷尾一桩奇谈,杨家只当祖宗显灵,热 泪盈眶中,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少年为此用掉了第一个愿望。 桃花仙问潘岳,值得吗? 潘岳手抚古镜,还沉浸在杨容姬叫出那声久违称呼的欢喜中,他抬起头,唇角微扬,在暖阳下笑得 比桃花还要好看—— 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事情了。 生死关头才明白的东西,怎么舍得失去?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如果说潘岳的才名是人尽皆知,那么他的美貌就是倾动全城,甚至还引来祸 事。 说来好笑,他时常喜欢坐车到洛阳城外游玩,不少妙龄姑娘见了他,都会怦然心动,拿水果来投掷 他,使得他每每满载而归,久而久之便传出「掷果盈车」一说。而有个叫张孟阳的书生相貌奇丑, 也学着潘岳的样子去郊游,但每次出门,妇人就往他车上吐唾沫,扔石头,回家时倒也算满载而 归,不过载的都是石头。 杨容姬听后很是同情那位书生,潘岳却忍俊不禁,装模作样地掏出镜子照了又照,看得杨容姬摇头 笑骂:「绣花枕头!」 彼时他们笑闹间都没有想到,那个叫张孟阳的书生会因此怀恨在心,偷偷做了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时一位侯爷携家眷途经洛阳城,侯爷的千金是个重达两百斤的胖郡主,却偏偏最喜美男,辣手搜 罗「后宫」无数,那张孟阳赶紧抓住时机,不怀好意地将潘岳的画像递了上去,胖郡主果然一见钟 情,当即命人上了潘家提亲。 这简直是一门得罪不起的权贵,潘家上下愁云密布,潘父又气又无奈,指着潘岳就骂:「叫你平日 出门张扬,也不知戴块面纱遮遮,长成这样怪得了谁?只可怜了杨家丫头,恐怕要辜负她了,趁早 去杨家退了婚事才行。」 退婚?开什么玩笑,潘岳当即变了脸色,一夜无眠。 窗外明月高悬,桃花纷飞。 (四) 玉面潘郎病倒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洛阳城。 听闻是夜感风寒,不知怎么发出了一身水痘,就连脸上也是密密麻麻,瘆人得慌。 消息一传出,那胖郡主就亲自带了大夫来诊治,她只当潘岳使诈逃婚,谁知那神医看过后抚须长 叹,直道可怜可怜,潘岳已是病入膏肓之相,恐命不久矣。 胖郡主仍将信将疑,掀开屏风进去一看,才和病床上的潘岳打个照面就一声尖叫,吓得转身就逃, 一口气跑出潘府,扶着大门差点要吐出来。 「太丑了太丑了,恶心成那个样子真是看一眼都要做噩梦……」 潘岳究竟毁容成什么样?不仅吓跑了胖郡主,连府里送饭的丫鬟都不愿多靠近一步,唯独不顾家里 劝阻来看他的杨容姬,坐在床边泪眼婆娑。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就命不久矣了……」 潘岳猛咳了几声后,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丫头,你不嫌我丑吗?」 杨容姬哭得更厉害了,死劲掐了下潘岳的手心:「说什么胡话呢,你从前就有多好看吗?我怎么不 觉得,丑一点好,男孩子家的不能太好看,好看得惹人厌。」 竟拿小时的话反过来呛他,潘岳想笑,却只觉眼眶酸酸的,不禁伸出手抚向杨容姬的长发,意味不 明地叹道:「真是一如既往的傻啊。」 事实证明,杨容姬不但傻,满城的人都觉得她已经疯了。 杨父劝她退婚,潘父也劝她退婚,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劝她再寻良配,她自个倒好,居然风风火火地 去准备嫁衣了。 杨父气得要拿家中烧火棍打她,她急了,直接攀上府里阁楼,作势要往下面的荷花池跳。 「自小相伴的情意,哪是说断就能断的,即便是做未亡人,我杨容姬此生此世也唯潘岳不嫁!」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传遍了洛阳城,人人唏嘘不已,病榻上的潘岳却悄悄泪湿了枕巾。 婚礼筹办的期间,人们开始常常能看到杨容姬陪潘岳驾马去城郊踏青。许是回光返照,潘岳的精神 一直不错,只是从前「掷果盈车」的画面再不复存在,那些曾经口口声声「潘郎,潘郎」的姑娘们 都躲得远远的,唯恐看上一眼遭了晦气。 潘岳与杨容姬却都若无其事,照旧谈笑风生,全然不管旁人的眼光。 只是当马行郊区,斜阳西沉时,潘岳会郑重地问杨容姬,当真想清楚了吗?每每这时,杨容姬总会 抱紧他的腰,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什么也不说,只轻轻问一句: 「檀奴哥哥,你见过长虹贯日吗?」 那么美的虹光,穿日而过,盛大又短暂,即使当年懵懂如她,也觉说不出的撼人心魄,隐隐体会到 人生的许多真谛。 潘岳不明白,杨容姬也不解释,只握住他的手,一指一指地缠绕,在风中与他相视而笑,像是一辈 子也不会松开。 那是场全城瞩目的大婚,当一袭喜服的潘岳携杨容姬之手步出时,满场顿时发出了惊叹,盖头下的 杨容姬不明所以,只当毁容后的潘岳吓到了众人,心里不禁一酸。 直到新房里潘岳挑开她的盖头,她缓缓抬眼,整个人却是震住了,这才明白为什么—— 烛火映照下,那袭身影嘴角噙笑,墨发修眉,丰神俊美,好看得直如天人。 「昨夜仙人托梦于我,说为你真挚情意所感动,便大发善心治好了我的病,教我二人举案齐眉,白 头偕老。」 这番玄而又玄的胡说杨容姬如何相信,又惊又喜中还想再问,却稀里糊涂地被潘岳卷入了帘幔中, 熄了灯烛,绯薄的唇贴在她耳畔吹了口气,痒得她缩了缩脖子。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夫人了。」 暖烟缭绕中,风拍窗棂,外头桃花三两纷飞,夜色中仿佛传来女子的轻笑,一场假病真心,有情人 终成眷属的好戏终于落下帷幕,她也可功成身退了。 这一年,潘岳与杨容姬正式结为夫妻。从儿时的相识,到年少的相伴,再到婚后的相守,有着盛世 才名,玉树之貌的潘岳一辈子也只娶了一位妻子,潘杨之好渐渐传为一段佳话,不知羡煞了多少 人。 (五) 杨容姬跟随潘岳来到河阳县就职时,恰是寒冬,冰天雪地里,上下一白,草木衰败,无尽萧条。 潘岳放眼望去,眉头紧锁,杨容姬从马车里探出身子,为他披上一件貂裘,眉眼温柔。 「檀奴,这里山远地偏,安安静静,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好了。」 潘岳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气:「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河阳县令。」 冷风迎面吹来,拂过杨容姬的长发,她眨了眨眼,见潘岳又埋头摩挲起了怀里的古镜,不禁别过 头,望向远山长空,微微失神。 婚后杨容姬在一件事上与潘岳有了分歧。 她其实并不喜欢她的檀奴哥哥当官,彼时西晋朝堂派系纷争,错综复杂,站错哪一边都不是好玩 的。 但年轻气盛的潘岳有才有貌,更有凌云之志,一心只想往官场里钻。 杨容姬总觉得他太过执拗,过驱功名,两人在这个话题上每每不欢而散。 也不怪潘岳自觉怀才不遇,他的美貌并没有给他带来仕途上的一帆风顺,反遭小人忌恨,诬为只有 皮囊的「小白脸」。 那时他在宫廷派系斗争中,辛辣地题书道词,得罪了当时「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等人,山涛就在 皇上面前说:「潘岳之美,并不是真美,化妆术而已,以小计即可识破。」 皇上于是听了山涛的计谋,在烈日炎炎的夏天,宣他穿冬衣上朝,当时他与杨容姬都觉得事出蹊 跷,还以为有什么祸事临头。 当他急匆匆换上冬天的朝服,顶着烈日来到殿外,等旨面君时,皇上却许久都未召见他。好不容易 见到了皇上,这时的他已是汗流浃背,朝服都湿漉漉的了。 谁知皇上盯了他半晌,竟然哈哈大笑,只因他脸面经过汗水的冲刷,不但没有半点粉脂痕迹,反而 愈加显得肌肤凝脂,玉面粉色。皇上激动得直与身边人说,潘岳之美,果然是空前绝世,名副其 实。 他这才得知原委,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回家后就气冲冲地将自己关在了房门里。 这种事情并不是一次两次,官场复杂的地方还多了去,一步都行错不得,后来果真又有小人作梗, 害得潘岳滞官不迁多年,如今才得到来河阳县上任的机会。 漫天飞雪中,杨容姬忧心忡忡,想起这些年陪潘岳经历过的种种事情,只觉身心俱惫。 她其实只想与他过万家灯火,平平淡淡的生活。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檀奴哥哥醉心名利, 应酬的次数越来越多,陪她的日子越来越少,甚至连他们第一个孩子的诞生都没来得及赶回。 记忆里那个皎如明月的少年,不知何时起,在官海沉浮里被磨得面目不清,身影渐行渐远。 风雪呼啸,杨容姬忽然转过身,在潘岳惊诧的目光中,伸手轻轻揉开他皱住的眉头。 她叹息着,长发飞扬,眸里隐含波光,依然是旧时的问题,却已不是旧时的心境—— 檀奴,你见过长虹贯日吗? (六) 来到河阳县第一年,潘岳不仅政绩非凡,还令全县都种上了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三月春风里,满县美不胜收,潘岳名声四起,还传出了「河阳一县花」、 「桃花县令」等雅称。 但他自己却常常醉倒在桃花树下,摩挲着古镜,一遍又一遍地问,你为什么不出来?你不是神通广 大吗?你出来见我啊! 很多年以前,他初入仕途,踌躇满志,在月下唤出桃花仙,想要许下第三个愿望。 他要步步高升,要飞黄腾达,要攀上权力的顶峰,他想让桃花仙助他一臂之力。 但桃花仙竟然拒绝了他,那袭红裳依旧艳丽如初,坐在枝头晃着脚,裙摆随风舞动,对他说了年幼 初见时就说过的话,愿望不可太贪心离谱,他想要的太多,她帮不了他。 他有娇妻有爱女,何苦再去官场趟那滩浑水,搅得一身脏。 简直像疯魔了般,桃花仙越是这样说,他就越是想得到名利,最后甚至闹得桃花仙不愿再出来见他 了。 可他如今怎么甘心,怎么甘心就此收手,怎么甘心只留在河阳县当区区一个县令? 风吹桃花,在又一次醉倒树下时,潘岳随手砸碎酒瓶,绯红的脸颊望向头顶枝梢,在心里做了一个 决定。 赶来的杨容姬恰好看见那双眸里射出的精光,多年枕边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她心下一沉,隐 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多久,府里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桃花树下设下的阵法捉住了一只妖精! 闪烁的光圈中,一袭红裳的女子被困在里面,凄唤着挣脱不得。 圈外站在法师旁的潘岳一拂袖,握着古镜冷笑不止:「我果然没猜错,你哪里是什么桃花仙,不过 是只被困在镜中的桃魅!」 他翻遍古籍才寻得蛛丝马迹,不动神色地请来法师,想方设法逼出她,便是彻底撕破脸皮,不择手 段也要实现自己的目的。 一番选择说得明明白白,她只有两条路,如果不愿助他,他就将她烧得灰飞烟灭。 这可怕的威胁不仅吓到了阵法里的「桃花仙」,也吓到了赶来的杨容姬。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潘岳,身子止不住地颤动着,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而阵法里的「桃花仙」亦 是悲愤不已。 妖魅单纯,与人类交易,以此换得寄身古镜,只有持镜之人心甘情愿将古镜送与她,她才能脱身, 却没想到贪念无穷,彼时阳光下那个纯真无邪的孩童会被功名蒙住双眼,变得如此陌生与可怕,让 她反遭其害。 「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后若还想不通,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厉喝划破长空,惊起飞鸟四散,阵法里的「桃花仙」与阵法外的杨容姬目光交汇,同时煞白了一张 脸。 潘岳没有等到第三天,因为第二天清晨,困在阵法里的桃魅就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面跟了他 几十年的商周古镜。 是前一夜杨容姬拉着他饮酒,将他灌醉,偷了古镜,放了桃魅。 对于这一切杨容姬供认不讳,她拉着潘岳的衣袖,眸含泪光,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再执迷不醒了, 「桃花仙」说得没错,是他贪念太重,过趋功名,况且她还是成全他们这段姻缘的恩人,他们怎么 能恩将仇报呢? 这些话从前潘岳就听不进,如今更是气得丧失理智,浑身发抖地一掌挥去,杨容姬立刻就红肿了半 边脸。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动手,那道纤秀的身影摔倒在地,久久未动,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许久,颤着手的潘岳才回过神来,又悔又恨,痛心地望着杨容姬,嘶哑了声音:「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想要的是什么?」 杨容姬颤了颤,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神情却是痴惘,四目相对间,她不去回答潘岳,反而 逐字开口,问了这些年问过无数遍的一句—— 「檀奴,你见过长虹贯日吗?」 (七) 杨容姬的身子愈发不好,自从放走「桃花仙」后,潘岳就更加频繁地在外面活动,便是回府,也难 得去看她和孩子,只一心关注着朝堂动向,该将赌注投在哪一边。 自古党派之争就残酷无比,杨容姬劝不住,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心力交瘁,在河阳县又一场大雪 降临时,她病情忽然加重,连夜咳血,那时潘岳还在外头应酬,当接到消息快马赶回时,杨容姬已 是弥留之际。 踉踉跄跄地奔到床前,潘岳长睫上的雪花都还没融化,他颤抖着身子握住杨容姬的手,不敢相信, 却又不得不信。 「求求你别走,我回来了,檀奴哥哥回来陪你了……」 滚烫的泪水砸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杨容姬笑得虚弱,潘岳却哭得撕心裂肺。 他总以为日子还有很长,总以为陪她的时间还有很多,总以为她留在他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理所当然到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会忽然离他而去,抽身得他措手不及,痛彻心扉。 外头大雪纷飞,像当年刚来河阳县时一样,她为他披上貂裘,对他说:「檀奴,这里山远地偏,安 安静静,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好了。」 大风呼啸中,潘岳不管不顾地奔入雪地,奔到桃花树下,血红了双眼,疯狂地大喊着: 「出来,出来救救她!我还有第三个愿望,求求你救救她!」 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潘岳不会知道,早在杨容姬放走「桃花仙」时,她就替他许了第三个愿 望。 大雪纷飞的黑夜里没有光,没有桃花,没有回应,泣不成声的潘岳终是跪在雪地里,五指绝望地深 深插入雪中。 「檀奴,你见过长虹贯日吗?」 她在临终前依然这样问他,他泪如雨下地摇头,那双渐渐涣散的眼眸便望向虚空,仿佛瞧见了什 么,露出了最后的一笑。 「不!」一声凄唤划破长空,久久回荡在夜色中。 古钟悲鸣,灯灭茶凉,窗外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风里依稀传来女子的叹息。 这一年,潘岳三十二岁,在河阳县纷飞的大雪中,失去了挚爱的发妻杨氏。 许是没有母亲的呵护,又许是上天的惩罚,不久后他们的潘金鹿也病逝,儿子亦于襁褓中夭 折。 潘岳有过的一儿一女都离他而去,从此世上剩他孑然一人,无妻无后。 他并未续弦,也未纳妾,只在无尽的思念中,写下了三首流传千古的《悼亡诗》。 如果历史在这里止步大概还算仁慈,遗憾的是几十年后,宫廷纷争剑拔弩张,潘岳卷入八王之乱 中,遭人陷害,连累潘氏宗族满门抄斩,应验了妻子杨容姬一直以来的担忧。 却连潘岳自己都没想到,行刑前一夜,死牢外闪过一袭红裳,他眼前一花,抬头便看见了故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桃花香,女子明眸皓齿,周身荧光飘洒,笑得一如当年。 「小哥,别来无恙。」 (八) 「他一生醉心功名,虚苦劳神,我劝不住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希望他能有个好结局。官场风云难 测,若日后他陷入绝境,盼桃花仙能救他一救,让他不至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山崖上大风烈烈,一袭红裳的「桃花仙」掏出古镜,叹息着将杨容姬放走她时,替潘岳许下的第三 个愿望娓娓道来。 还穿着囚服,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潘岳,跌跪在地,老泪纵横。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那声「檀奴哥哥」仿佛还响荡在耳畔,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他问她,究竟明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如今浮沉一世,恍然回首,他才发现,其实不明白的人是他自己。那个站在旧时光里,倚廊浅笑, 轻轻唤他「檀奴哥哥」的小姑娘,其实看得比谁都清楚,所以才会用心良苦地替他布下这样一条后 路。 可惜明白得太晚,一切都太晚了。 远处青山苍茫,浩浩长风,天地间他却无儿无女,无妻无家,满门尽灭,时光荏苒,只叹隙中驹, 石中火,梦中身。 檀奴,你见过长虹贯日吗? 她一次次这样地问他,从年少夕阳中驾马,到雪夜弥留阖目,只因他不记得的幼年时光里,他们有 一次山中采花,落下一场大雨,在山洞里避雨时,外头雨过天晴,天边出现了一道绚丽虹光。 那时他在她身边睡着了,而她却被那道虹光深深吸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那样盛大而短暂的美丽,让人挪不开目光,只觉一生之中美好之物太多了,而清风拂山岗,天霁花 如烟,他在,她在,他们共同拥有当下的点点滴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你如今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吗?」 风声飒飒中,「桃花仙」一声叹息,跪在崖边的潘岳已听得泪流满面。 红袖一拂,荧光飘洒中,一道长虹横跨山崖,穿过天际,撼人心魄。 「长虹贯日,长虹贯日……」 泪水呢喃着落下,迟来大半生的感悟,他终于明白,透过霞光,往事历历在目—— 当年以为他毁容命不久矣时,城郊驾马,她环住他的腰,在暮色四合中轻轻问他; 初到河阳县,他心有不甘,愁眉紧锁,她为他披上貂裘,在冰天雪地里又问他; 放走「桃花仙」他勃然大怒,一掌挥去,她摔倒在地,抬头泪痕交错,依然问他; 直到弥留之际,他握住她的手,她笑容苍白,目光里饱含眷恋与不舍,仍旧在问他; …… 几十年来,哪一桩哪一次不是在提醒他? 他在,她在,生命中有那么多美好的「长虹贯日」,珍惜眼前人,珍惜眼前事,学会放下与拥有就 很好了不是吗?何苦执念深种,在浮沉一世中不得解脱,错过那么多本应相守相依,举案齐眉的美 好岁月。 为了追逐遥不可及的天上明月,而放走了掠过生命的人间飞鸿,他的傻姑娘才不傻,自作聪明的一 直是他。
什么样的男女关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
潘岳在九岁那年失去了母亲。 彼时潘府上下一片哀悼,他穿着素衣,跪在灵堂前为母亲烧纸,见到杨容姬来时,吸了吸鼻子,明 明是要挤出一个笑脸,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喂,丫头,我娘没了……」 杨容姬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仰头轻轻摇着:「檀奴哥哥,你为什么不哭?」 潘岳别过头,闷声闷气:「我才不哭呢,我娘最讨厌我哭,被我娘看见了会不高兴的……」 声音发着颤,即使极力抑制着起伏的胸膛,眼眶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泛了红。 像明白了什么,杨容姬望了潘岳半晌,忽然伸出一只小手,覆盖住了那双温热的眼眸。 「檀奴哥哥,你哭吧,这样就不会看见了。」 外头屋檐上的雨水滴答坠落,伴着堂内的絮絮安抚,像一首静静的歌谣,氤氲了悲伤,温暖了心 跳。 一开始还企图挣扎的潘岳,泪水无声漫过指缝,埋在杨容姬怀里哭了好一阵后,才像反应过来,猛 地抬起头推开杨容姬,顶着张惨白兮兮的小脸瞪向她: 「死丫头,真讨厌!」 这句话不知对杨容姬说过多少遍,潘杨两家是世交,他们从小就在一块玩,只有杨容姬才会叫他的 小名「檀奴」,可对于这个过于早慧的世妹,潘岳真是有太多说不上来的郁闷。 他六岁作诗,是十里八乡都传颂的神童,可这「神童」有一半是被杨容姬逼出来的。 杨家只得这一个女儿,杨父把杨容姬当男孩来教养,偏生杨容姬又聪明,与潘岳跟的同一位先生, 两人平日里便少不了比较,潘岳只能可着劲地学,气得对杨容姬哼哼:「姑娘家的不能太聪明,聪 明得惹人厌!」 杨容姬也不恼,依旧成天跟在潘岳屁股后面跑,潘岳凶她,她就摇头:「我一点也不聪明,我只想 跟檀奴哥哥玩。」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潘岳都喜欢坐在府里的桃花树下发呆,桃树是母亲早年种下的,如今已是一片 灼灼之景。 杨容姬时常会来看他,潘岳却连捉弄小丫头的兴致都没了,只是倚着长廊,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会走 出哀伤。 那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一天。 午后的阳光斑驳洒下,他摩挲着母亲留下的梳妆手镜,目光怔然,有微风拂过,落下漫天桃花,他 眨眨眼,忽然发现镜面上有了不寻常的变化—— 几树桃枝蜿蜒而出,凌风绽放,景象生动鲜活,花瓣艳丽得像要穿透镜面直抵眼前。 而身后依旧是漫天桃花,与镜中之景截然不同,简直匪夷所思。 就在潘岳惊愕不已间,他耳边响起了一声轻笑,一回头,撞入眼帘的竟是一袭灼灼红裳,站在飞花 中的女子明眸皓齿,笑声清脆如玉石。 「这面古镜瞧着不错,我很稀罕,你赠予我好不好?」 阳光,微风,桃花,隔空对望的两双眼,时光仿佛静止一般,一切奇幻得似场梦。 这一年的这一天,潘岳在府里的桃花树下,意外地遇见了「桃花仙」。 这是彼时连杨容姬都不曾知道的秘密。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桃花仙,眨巴着眼看上了他手中商周出土的古镜,笑吟吟地向他讨要,还一副十 足公道的模样。 「小哥,我也不白拿你的东西,你看这样可行,我为你达成三个心愿,待到你心想事成,你就把这 面古镜送给我好不好?」 虽是荒谬异常,潘岳却还是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那能让我娘活过来吗?」 稚气的问题自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桃花仙歪着头,笑嘻嘻地说愿望不能太贪心离谱,以后只要在 有桃花盛开的地方,拿着镜子呼唤她,她就会出来为他实现别的愿望。 多么不可思议,留下承诺的桃花仙倏然消失,树下只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来似一阵风,去也一阵 风,若不是古镜里诡艳的景象经久不散,潘岳还以为自己做了场奇妙不可言的桃花梦。 却自那之后,丧母之痛渐渐放下,杨容姬见到的潘岳终于恢复了曾经的笑容,只是手边常常多了一 面小巧玲珑的梳妆镜。 潘岳生得好是众所周知,从小就是美男胚子,不足十岁已是身姿清隽,眉目如画,可杨容姬见他如 此却忧心忡忡,老想将镜子夺过来,还煞有介事地劝说:「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 潘岳想也未想就一指弹上杨容姬的额头:「小丫头懂什么,一边去!」 (二) 桃花仙不再出现,潘岳在桃花树下摩挲着镜子,一时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直到三年后,他遇上了 生命中第一次大劫。 他和杨容姬在西郊被绑架了。 那时他们作为庙会被选中的孩子,正穿着金童玉女的戏服,坐在马车里准备前往普仁寺参加庆典, 却没想到马车在中途会被一伙匪徒拦截下来。 一掀开车帘,那山匪头子也愣住了:「怎么有两个?」 听上去是有备而来,埋伏已久,只是不知是针对谁,潘岳心跳如雷,紧紧握住了杨容姬的手。 一片混乱中,车夫落荒而逃,匪徒们分不清人,索性将潘岳与杨容姬都蒙上眼睛,一道绑上了山。 山洞里,匪盗头子凶相毕露,恶地问:「你们两个,谁是潘家少爷?」 说来巧合,因潘岳生得貌美,便被指名扮了玉女,杨容姬则扮了金童,两人恰是反串,又是孩童的 年纪,穿上戏服压根不辨雌雄。 此刻绑匪这样一问,潘岳和杨容姬都隐隐明白了什么,还不等潘岳开口,他身后的杨容姬已经冒出 个小脑袋,带着哭腔喊道: 证照中心 联系我们 © 2020 知乎 赞同 341 13 条评论 分享 收藏 喜欢 首页 发现 等你来答 行李箱推荐 「我爹是琅邪内史潘芘,你们谁敢碰我?」 满场一愣,继而所有绑匪哈哈大笑,匪头一把揪出了杨容姬:「老子碰的就是你!」 那是潘岳永远也无法忘却的一幕,绑匪们认定了「潘岳」后就不再管他,他被堵住了嘴,拼命挣扎 着,眼睁睁地看着匪头按住杨容姬,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强硬地灌入她嘴里。 墨色的药汁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杨容姬被呛得不住咳,嘴里却仍是喊着:「求求你们放过我,我 爹是潘芘,他会给你们很多钱的……」 潘岳听得心如刀割,嘴巴却被堵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水雾一点点模糊眼前,他在心中大声呼唤着 桃花仙,可是古镜没带在身上,这里也没有桃花,他根本救不了杨容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灌下 了哑药。 是的,哑药,这群的山匪不知受何人指使,不仅要灌哑「潘岳」,竟还要用刀子划花「潘 岳」的脸。 「早闻潘家小子皮相生得好,果然秀美得跟个女娃娃似的,可惜可惜……」 看守他们的匪徒拿着刀子发出感慨,不知是良心未泯,还是一时真下不了手,竟抛了刀子,出去和 其他人喝酒吃肉,决定回来再收拾「潘岳」。 就是这把遗落下来的匕首,给了潘岳和杨容姬一线生机。 当背着杨容姬下山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潘岳浑身都是冷汗。 他们割断了绳子,趁绑匪们喝醉逃了出来,星月迷蒙下,潘岳只在心中庆幸,还好自己「标记」了 路线。 上山时他们是蒙着眼的,但他留了个心眼,偷偷将戏服上的花边撕下,一片一片地洒了一路,花边 里掺了磷粉,如今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正好派上了用场。 顺着记号一路下山,潘岳背着杨容姬一刻也不敢耽误,夜风拂过他的发梢,他不住数落着杨容姬, 数落到最后却哽咽了喉咙: 「你不是挺聪明的嘛,干嘛要冒充我,真变成哑巴就好玩了,简直笨死了!」 杨容姬伏在他背上,声音比脸色更苍白,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断断续续地嗫嚅: 「笨一点才好……姑娘家的……不能太聪明……聪明得惹人厌……」 这番话如今再听来只叫潘岳五味杂陈,他知道杨容姬在与他玩笑,有心宽慰他,他却笑不出来,只 觉心头酸胀得不行,吸吸鼻子,湿润了眼眶:「死丫头,真讨厌!」 夜愈凉,风愈急,星野之下,杨容姬在潘岳背上忽然喊了句:「檀奴……哥哥。」 潘岳应了后,杨容姬又不说什么,只是用嘶哑的嗓音又接着喊了声,潘岳于是又接着应,一声又一 声中,潘岳早已明白过来,泪流满面。 一个害怕以后再也喊不出来,一个害怕以后再也听不到了,无以名状的哀伤就那样铺天盖地涌来, 笼罩着月色下两个紧紧贴近的身影。 不知道跌跌撞撞地摔倒了多少次,又一路喊了多少遍,直到最后杨容姬终于发不出一点声音,急得 揪紧潘岳的衣领,大颗的泪水砸在他后背上,潘岳也彻底崩溃了,一边踉跄跑着一边泣不成声: 「在呢在呢,檀奴哥哥一直在呢,你别害怕,哑了也没有关系,檀奴哥哥照顾你,檀奴哥哥会照顾 你一辈子的……」 擦伤的手臂渗出点点殷红,眼泪混杂着鲜血,交织成了那一夜永不可磨灭的回忆。 (三) 像做了好长一场梦,杨容姬醒来时,绑匪们已被抓到,山上的老穴被官府一锅端了,供出的幕后指 使不是别人,正是潘岳的后娘。 蛇蝎心肠的续弦妇,忌恨这个继子的才名与美貌,唯恐危害到将来自己孩子的利益,不惜铤而走 险,却没想到事迹败露,反将自己送进了大牢。 纷纷扰扰平定后,最大的受害者却是杨容姬,大夫诊治了好些日子后,终是遗憾宣布,她声节尽 毁,不可能再治好了。 当日潘岳就跪在了杨父面前,磨破嘴皮硬是说下了门亲事,一门他和杨容姬的亲事。 杨容姬急得满脸通红,冲来看她的潘岳砸枕头,不住比划着:「我不想嫁给你,你快去找我父亲取 消婚约……」 婚约当然没有取消,潘岳只是守在杨容姬床边,问了她一个问题:「笨丫头,你相信奇迹吗?」 杨容姬蒙在被子里不理他,下一瞬,被子却猛地被人扯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潘岳与她鼻尖对 着鼻尖: 「奇迹就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你能再次开口喊我『檀奴哥哥』,你信不信?」 极轻极缓的一句话,却叫杨容姬怔住了,长睫微颤,只对上头顶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心跳如雷。 潘岳没有骗杨容姬,哑巴重新开口说话这件事一度成为街头巷尾一桩奇谈,杨家只当祖宗显灵,热 泪盈眶中,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少年为此用掉了第一个愿望。 桃花仙问潘岳,值得吗? 潘岳手抚古镜,还沉浸在杨容姬叫出那声久违称呼的欢喜中,他抬起头,唇角微扬,在暖阳下笑得 比桃花还要好看—— 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事情了。 生死关头才明白的东西,怎么舍得失去?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如果说潘岳的才名是人尽皆知,那么他的美貌就是倾动全城,甚至还引来祸 事。 说来好笑,他时常喜欢坐车到洛阳城外游玩,不少妙龄姑娘见了他,都会怦然心动,拿水果来投掷 他,使得他每每满载而归,久而久之便传出「掷果盈车」一说。而有个叫张孟阳的书生相貌奇丑, 也学着潘岳的样子去郊游,但每次出门,妇人就往他车上吐唾沫,扔石头,回家时倒也算满载而 归,不过载的都是石头。 杨容姬听后很是同情那位书生,潘岳却忍俊不禁,装模作样地掏出镜子照了又照,看得杨容姬摇头 笑骂:「绣花枕头!」 彼时他们笑闹间都没有想到,那个叫张孟阳的书生会因此怀恨在心,偷偷做了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时一位侯爷携家眷途经洛阳城,侯爷的千金是个重达两百斤的胖郡主,却偏偏最喜美男,辣手搜 罗「后宫」无数,那张孟阳赶紧抓住时机,不怀好意地将潘岳的画像递了上去,胖郡主果然一见钟 情,当即命人上了潘家提亲。 这简直是一门得罪不起的权贵,潘家上下愁云密布,潘父又气又无奈,指着潘岳就骂:「叫你平日 出门张扬,也不知戴块面纱遮遮,长成这样怪得了谁?只可怜了杨家丫头,恐怕要辜负她了,趁早 去杨家退了婚事才行。」 退婚?开什么玩笑,潘岳当即变了脸色,一夜无眠。 窗外明月高悬,桃花纷飞。 (四) 玉面潘郎病倒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洛阳城。 听闻是夜感风寒,不知怎么发出了一身水痘,就连脸上也是密密麻麻,瘆人得慌。 消息一传出,那胖郡主就亲自带了大夫来诊治,她只当潘岳使诈逃婚,谁知那神医看过后抚须长 叹,直道可怜可怜,潘岳已是病入膏肓之相,恐命不久矣。 胖郡主仍将信将疑,掀开屏风进去一看,才和病床上的潘岳打个照面就一声尖叫,吓得转身就逃, 一口气跑出潘府,扶着大门差点要吐出来。 「太丑了太丑了,恶心成那个样子真是看一眼都要做噩梦……」 潘岳究竟毁容成什么样?不仅吓跑了胖郡主,连府里送饭的丫鬟都不愿多靠近一步,唯独不顾家里 劝阻来看他的杨容姬,坐在床边泪眼婆娑。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就命不久矣了……」 潘岳猛咳了几声后,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丫头,你不嫌我丑吗?」 杨容姬哭得更厉害了,死劲掐了下潘岳的手心:「说什么胡话呢,你从前就有多好看吗?我怎么不 觉得,丑一点好,男孩子家的不能太好看,好看得惹人厌。」 竟拿小时的话反过来呛他,潘岳想笑,却只觉眼眶酸酸的,不禁伸出手抚向杨容姬的长发,意味不 明地叹道:「真是一如既往的傻啊。」 事实证明,杨容姬不但傻,满城的人都觉得她已经疯了。 杨父劝她退婚,潘父也劝她退婚,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劝她再寻良配,她自个倒好,居然风风火火地 去准备嫁衣了。 杨父气得要拿家中烧火棍打她,她急了,直接攀上府里阁楼,作势要往下面的荷花池跳。 「自小相伴的情意,哪是说断就能断的,即便是做未亡人,我杨容姬此生此世也唯潘岳不嫁!」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传遍了洛阳城,人人唏嘘不已,病榻上的潘岳却悄悄泪湿了枕巾。 婚礼筹办的期间,人们开始常常能看到杨容姬陪潘岳驾马去城郊踏青。许是回光返照,潘岳的精神 一直不错,只是从前「掷果盈车」的画面再不复存在,那些曾经口口声声「潘郎,潘郎」的姑娘们 都躲得远远的,唯恐看上一眼遭了晦气。 潘岳与杨容姬却都若无其事,照旧谈笑风生,全然不管旁人的眼光。 只是当马行郊区,斜阳西沉时,潘岳会郑重地问杨容姬,当真想清楚了吗?每每这时,杨容姬总会 抱紧他的腰,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什么也不说,只轻轻问一句: 「檀奴哥哥,你见过长虹贯日吗?」 那么美的虹光,穿日而过,盛大又短暂,即使当年懵懂如她,也觉说不出的撼人心魄,隐隐体会到 人生的许多真谛。 潘岳不明白,杨容姬也不解释,只握住他的手,一指一指地缠绕,在风中与他相视而笑,像是一辈 子也不会松开。 那是场全城瞩目的大婚,当一袭喜服的潘岳携杨容姬之手步出时,满场顿时发出了惊叹,盖头下的 杨容姬不明所以,只当毁容后的潘岳吓到了众人,心里不禁一酸。 直到新房里潘岳挑开她的盖头,她缓缓抬眼,整个人却是震住了,这才明白为什么—— 烛火映照下,那袭身影嘴角噙笑,墨发修眉,丰神俊美,好看得直如天人。 「昨夜仙人托梦于我,说为你真挚情意所感动,便大发善心治好了我的病,教我二人举案齐眉,白 头偕老。」 这番玄而又玄的胡说杨容姬如何相信,又惊又喜中还想再问,却稀里糊涂地被潘岳卷入了帘幔中, 熄了灯烛,绯薄的唇贴在她耳畔吹了口气,痒得她缩了缩脖子。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夫人了。」 暖烟缭绕中,风拍窗棂,外头桃花三两纷飞,夜色中仿佛传来女子的轻笑,一场假病真心,有情人 终成眷属的好戏终于落下帷幕,她也可功成身退了。 这一年,潘岳与杨容姬正式结为夫妻。从儿时的相识,到年少的相伴,再到婚后的相守,有着盛世 才名,玉树之貌的潘岳一辈子也只娶了一位妻子,潘杨之好渐渐传为一段佳话,不知羡煞了多少 人。 (五) 杨容姬跟随潘岳来到河阳县就职时,恰是寒冬,冰天雪地里,上下一白,草木衰败,无尽萧条。 潘岳放眼望去,眉头紧锁,杨容姬从马车里探出身子,为他披上一件貂裘,眉眼温柔。 「檀奴,这里山远地偏,安安静静,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好了。」 潘岳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气:「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河阳县令。」 冷风迎面吹来,拂过杨容姬的长发,她眨了眨眼,见潘岳又埋头摩挲起了怀里的古镜,不禁别过 头,望向远山长空,微微失神。 婚后杨容姬在一件事上与潘岳有了分歧。 她其实并不喜欢她的檀奴哥哥当官,彼时西晋朝堂派系纷争,错综复杂,站错哪一边都不是好玩 的。 但年轻气盛的潘岳有才有貌,更有凌云之志,一心只想往官场里钻。 杨容姬总觉得他太过执拗,过驱功名,两人在这个话题上每每不欢而散。 也不怪潘岳自觉怀才不遇,他的美貌并没有给他带来仕途上的一帆风顺,反遭小人忌恨,诬为只有 皮囊的「小白脸」。 那时他在宫廷派系斗争中,辛辣地题书道词,得罪了当时「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等人,山涛就在 皇上面前说:「潘岳之美,并不是真美,化妆术而已,以小计即可识破。」 皇上于是听了山涛的计谋,在烈日炎炎的夏天,宣他穿冬衣上朝,当时他与杨容姬都觉得事出蹊 跷,还以为有什么祸事临头。 当他急匆匆换上冬天的朝服,顶着烈日来到殿外,等旨面君时,皇上却许久都未召见他。好不容易 见到了皇上,这时的他已是汗流浃背,朝服都湿漉漉的了。 谁知皇上盯了他半晌,竟然哈哈大笑,只因他脸面经过汗水的冲刷,不但没有半点粉脂痕迹,反而 愈加显得肌肤凝脂,玉面粉色。皇上激动得直与身边人说,潘岳之美,果然是空前绝世,名副其 实。 他这才得知原委,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回家后就气冲冲地将自己关在了房门里。 这种事情并不是一次两次,官场复杂的地方还多了去,一步都行错不得,后来果真又有小人作梗, 害得潘岳滞官不迁多年,如今才得到来河阳县上任的机会。 漫天飞雪中,杨容姬忧心忡忡,想起这些年陪潘岳经历过的种种事情,只觉身心俱惫。 她其实只想与他过万家灯火,平平淡淡的生活。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檀奴哥哥醉心名利, 应酬的次数越来越多,陪她的日子越来越少,甚至连他们第一个孩子的诞生都没来得及赶回。 记忆里那个皎如明月的少年,不知何时起,在官海沉浮里被磨得面目不清,身影渐行渐远。 风雪呼啸,杨容姬忽然转过身,在潘岳惊诧的目光中,伸手轻轻揉开他皱住的眉头。 她叹息着,长发飞扬,眸里隐含波光,依然是旧时的问题,却已不是旧时的心境—— 檀奴,你见过长虹贯日吗? (六) 来到河阳县第一年,潘岳不仅政绩非凡,还令全县都种上了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三月春风里,满县美不胜收,潘岳名声四起,还传出了「河阳一县花」、 「桃花县令」等雅称。 但他自己却常常醉倒在桃花树下,摩挲着古镜,一遍又一遍地问,你为什么不出来?你不是神通广 大吗?你出来见我啊! 很多年以前,他初入仕途,踌躇满志,在月下唤出桃花仙,想要许下第三个愿望。 他要步步高升,要飞黄腾达,要攀上权力的顶峰,他想让桃花仙助他一臂之力。 但桃花仙竟然拒绝了他,那袭红裳依旧艳丽如初,坐在枝头晃着脚,裙摆随风舞动,对他说了年幼 初见时就说过的话,愿望不可太贪心离谱,他想要的太多,她帮不了他。 他有娇妻有爱女,何苦再去官场趟那滩浑水,搅得一身脏。 简直像疯魔了般,桃花仙越是这样说,他就越是想得到名利,最后甚至闹得桃花仙不愿再出来见他 了。 可他如今怎么甘心,怎么甘心就此收手,怎么甘心只留在河阳县当区区一个县令? 风吹桃花,在又一次醉倒树下时,潘岳随手砸碎酒瓶,绯红的脸颊望向头顶枝梢,在心里做了一个 决定。 赶来的杨容姬恰好看见那双眸里射出的精光,多年枕边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她心下一沉,隐 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多久,府里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桃花树下设下的阵法捉住了一只妖精! 闪烁的光圈中,一袭红裳的女子被困在里面,凄唤着挣脱不得。 圈外站在法师旁的潘岳一拂袖,握着古镜冷笑不止:「我果然没猜错,你哪里是什么桃花仙,不过 是只被困在镜中的桃魅!」 他翻遍古籍才寻得蛛丝马迹,不动神色地请来法师,想方设法逼出她,便是彻底撕破脸皮,不择手 段也要实现自己的目的。 一番选择说得明明白白,她只有两条路,如果不愿助他,他就将她烧得灰飞烟灭。 这可怕的威胁不仅吓到了阵法里的「桃花仙」,也吓到了赶来的杨容姬。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潘岳,身子止不住地颤动着,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而阵法里的「桃花仙」亦 是悲愤不已。 妖魅单纯,与人类交易,以此换得寄身古镜,只有持镜之人心甘情愿将古镜送与她,她才能脱身, 却没想到贪念无穷,彼时阳光下那个纯真无邪的孩童会被功名蒙住双眼,变得如此陌生与可怕,让 她反遭其害。 「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后若还想不通,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厉喝划破长空,惊起飞鸟四散,阵法里的「桃花仙」与阵法外的杨容姬目光交汇,同时煞白了一张 脸。 潘岳没有等到第三天,因为第二天清晨,困在阵法里的桃魅就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面跟了他 几十年的商周古镜。 是前一夜杨容姬拉着他饮酒,将他灌醉,偷了古镜,放了桃魅。 对于这一切杨容姬供认不讳,她拉着潘岳的衣袖,眸含泪光,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再执迷不醒了, 「桃花仙」说得没错,是他贪念太重,过趋功名,况且她还是成全他们这段姻缘的恩人,他们怎么 能恩将仇报呢? 这些话从前潘岳就听不进,如今更是气得丧失理智,浑身发抖地一掌挥去,杨容姬立刻就红肿了半 边脸。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动手,那道纤秀的身影摔倒在地,久久未动,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许久,颤着手的潘岳才回过神来,又悔又恨,痛心地望着杨容姬,嘶哑了声音:「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想要的是什么?」 杨容姬颤了颤,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神情却是痴惘,四目相对间,她不去回答潘岳,反而 逐字开口,问了这些年问过无数遍的一句—— 「檀奴,你见过长虹贯日吗?」 (七) 杨容姬的身子愈发不好,自从放走「桃花仙」后,潘岳就更加频繁地在外面活动,便是回府,也难 得去看她和孩子,只一心关注着朝堂动向,该将赌注投在哪一边。 自古党派之争就残酷无比,杨容姬劝不住,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心力交瘁,在河阳县又一场大雪 降临时,她病情忽然加重,连夜咳血,那时潘岳还在外头应酬,当接到消息快马赶回时,杨容姬已 是弥留之际。 踉踉跄跄地奔到床前,潘岳长睫上的雪花都还没融化,他颤抖着身子握住杨容姬的手,不敢相信, 却又不得不信。 「求求你别走,我回来了,檀奴哥哥回来陪你了……」 滚烫的泪水砸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杨容姬笑得虚弱,潘岳却哭得撕心裂肺。 他总以为日子还有很长,总以为陪她的时间还有很多,总以为她留在他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理所当然到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会忽然离他而去,抽身得他措手不及,痛彻心扉。 外头大雪纷飞,像当年刚来河阳县时一样,她为他披上貂裘,对他说:「檀奴,这里山远地偏,安 安静静,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好了。」 大风呼啸中,潘岳不管不顾地奔入雪地,奔到桃花树下,血红了双眼,疯狂地大喊着: 「出来,出来救救她!我还有第三个愿望,求求你救救她!」 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潘岳不会知道,早在杨容姬放走「桃花仙」时,她就替他许了第三个愿 望。 大雪纷飞的黑夜里没有光,没有桃花,没有回应,泣不成声的潘岳终是跪在雪地里,五指绝望地深 深插入雪中。 「檀奴,你见过长虹贯日吗?」 她在临终前依然这样问他,他泪如雨下地摇头,那双渐渐涣散的眼眸便望向虚空,仿佛瞧见了什 么,露出了最后的一笑。 「不!」一声凄唤划破长空,久久回荡在夜色中。 古钟悲鸣,灯灭茶凉,窗外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风里依稀传来女子的叹息。 这一年,潘岳三十二岁,在河阳县纷飞的大雪中,失去了挚爱的发妻杨氏。 许是没有母亲的呵护,又许是上天的惩罚,不久后他们的潘金鹿也病逝,儿子亦于襁褓中夭 折。 潘岳有过的一儿一女都离他而去,从此世上剩他孑然一人,无妻无后。 他并未续弦,也未纳妾,只在无尽的思念中,写下了三首流传千古的《悼亡诗》。 如果历史在这里止步大概还算仁慈,遗憾的是几十年后,宫廷纷争剑拔弩张,潘岳卷入八王之乱 中,遭人陷害,连累潘氏宗族满门抄斩,应验了妻子杨容姬一直以来的担忧。 却连潘岳自己都没想到,行刑前一夜,死牢外闪过一袭红裳,他眼前一花,抬头便看见了故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桃花香,女子明眸皓齿,周身荧光飘洒,笑得一如当年。 「小哥,别来无恙。」 (八) 「他一生醉心功名,虚苦劳神,我劝不住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希望他能有个好结局。官场风云难 测,若日后他陷入绝境,盼桃花仙能救他一救,让他不至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山崖上大风烈烈,一袭红裳的「桃花仙」掏出古镜,叹息着将杨容姬放走她时,替潘岳许下的第三 个愿望娓娓道来。 还穿着囚服,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潘岳,跌跪在地,老泪纵横。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那声「檀奴哥哥」仿佛还响荡在耳畔,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他问她,究竟明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如今浮沉一世,恍然回首,他才发现,其实不明白的人是他自己。那个站在旧时光里,倚廊浅笑, 轻轻唤他「檀奴哥哥」的小姑娘,其实看得比谁都清楚,所以才会用心良苦地替他布下这样一条后 路。 可惜明白得太晚,一切都太晚了。 远处青山苍茫,浩浩长风,天地间他却无儿无女,无妻无家,满门尽灭,时光荏苒,只叹隙中驹, 石中火,梦中身。 檀奴,你见过长虹贯日吗? 她一次次这样地问他,从年少夕阳中驾马,到雪夜弥留阖目,只因他不记得的幼年时光里,他们有 一次山中采花,落下一场大雨,在山洞里避雨时,外头雨过天晴,天边出现了一道绚丽虹光。 那时他在她身边睡着了,而她却被那道虹光深深吸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那样盛大而短暂的美丽,让人挪不开目光,只觉一生之中美好之物太多了,而清风拂山岗,天霁花 如烟,他在,她在,他们共同拥有当下的点点滴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你如今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吗?」 风声飒飒中,「桃花仙」一声叹息,跪在崖边的潘岳已听得泪流满面。 红袖一拂,荧光飘洒中,一道长虹横跨山崖,穿过天际,撼人心魄。 「长虹贯日,长虹贯日……」 泪水呢喃着落下,迟来大半生的感悟,他终于明白,透过霞光,往事历历在目—— 当年以为他毁容命不久矣时,城郊驾马,她环住他的腰,在暮色四合中轻轻问他; 初到河阳县,他心有不甘,愁眉紧锁,她为他披上貂裘,在冰天雪地里又问他; 放走「桃花仙」他勃然大怒,一掌挥去,她摔倒在地,抬头泪痕交错,依然问他; 直到弥留之际,他握住她的手,她笑容苍白,目光里饱含眷恋与不舍,仍旧在问他; …… 几十年来,哪一桩哪一次不是在提醒他? 他在,她在,生命中有那么多美好的「长虹贯日」,珍惜眼前人,珍惜眼前事,学会放下与拥有就 很好了不是吗?何苦执念深种,在浮沉一世中不得解脱,错过那么多本应相守相依,举案齐眉的美 好岁月。 为了追逐遥不可及的天上明月,而放走了掠过生命的人间飞鸿,他的傻姑娘才不傻,自作聪明的一 直是他。
女人叫男人哥?
问答题:女人叫男人“哥”,这意味着什么?
除了某种电影电视上少男少女之间称谓,什么阿哥阿妹的,让人觉得有点男女恋爱间的叫法吧。
可在现实中,有几对恋人和婚后男女天天互称哥哥,妹妹地,少而少吧。亲人之间辈分论称哥妹的是应该的,这算个什么奇怪事。
在这就谈谈我个人对上述问答题的说法,先说自己的老婆吧,在我面前她就叫我“哎”,在别人面前说起我,她会说“孩子她爸”,就这么简单,日常生活中的夫妻,随便叫吧,没有什么所谓的意味和讲法。
在外面若遇到熟人是女的,岁数比我小的,对方一般都跟我这样打个招呼:“老哥好!出去”,比我岁龄大点的也有这样打招呼:老弟好,出去”,但叫法基本在前面都会加上个“姓”,如:李哥,王哥或赵哥等等称谓吧,就是个互相间很平常的礼貌招呼。
在世面上男女间,无论年青人还是上点岁数的人,女子叫男子声“老哥”,并不是男的就是老人,叫声“老弟”,也不是叫“小孩”,这都是平辈间的叫法,在我居住的青岛男女间的这种称谓意味很平常。
但在大街上,有时会遇到不认识的女子问路时,也能听到叫“大哥”的称呼,问路怎么个走法或去向?但是叫“小哥”的少,熟人叫还行,生人间叫“小哥”就有点“生猛海鲜”的味道了,尽量别称“小哥”。
若情人间互称“大哥哥”“小哥哥”,“大妹子”“小妹妹”,那是她(他)们个人之间的事,爱怎么个叫法不该咱外人的事,意味她(他)们自品吧。
就谈到这里,欢迎评论,谢谢。
谢网图,老头哥儿回答文。
码工是做什么的?
码农,是对软件工程师的一种别名,指代为写代码的农民工。这个涉及到的范围很广,如互联网(知乎)、金融(银行)、泛IT服务(中软)等等,以及各种传统行业如石油、汽车、房地产等都有相关的需求,其职业基本以软件工程师为主。他是软件工程师。但并不是计算机工程师,虽然听起来差不多,但他们就有实质上的区别
桃花勿忘我?
谢谢头条平台邀请
桃花勿忘我
对句
明月遥相思
轻风缕情深
细雨漂惆怅
白云忆故乡
玫瑰醉红尘
柳烟觅知音
原创
2022,7,12
文,一叶幽兰
好有很多明星客串?
你好,很高兴能回答这个问题。我认为无可厚非。在华丽的外表下,明星的客串下间接性的增加了影片的知名度,粉丝的客串之下无意增加了用户的喜好度。经过众多明星的客串,各明星的忠实粉丝肯定会为之了解这部剧,发现这部剧。为此就打开了这部剧的用户关注量,也间接性打开了播放量等。这可能是这部剧众多客串的明星的原因吧!
还有一个就是因为于谦老师为人非常的谦逊,也乐于帮助娱乐圈的后辈,所以于谦老师的影片,就会有很多的明星客串,他们都是出于感恩的心理,来帮助于谦老师,我觉得,为人处世,我们还是要能够乐于帮助别人广结良缘。于谦老师人缘这块结交也比较好吧。以前于谦老师也客串过很多其他人的电影,现在自己有电影要帮忙的,其他人肯定也得抽出时间去客串一下吧。
这部剧通过人员和人脉,人缘的结合所以就增加了用户量和播放量,不得不大大的点赞!
以上是我的回答,谢谢!